他本来想跟盛昱龙打个电话说一声的,背着包站在电话机旁想了一会,最后还是没打那个电话。
难得雨停了,太阳虽然没有露出头来,但天色很亮堂。他坐车回长明县,路上看到地里的庄稼都淹了,田间地头上站着很多人。他们县城也没好到哪里去,路本来就不好,下雨存了水,更是成片的泥洼。从县城的汽车站出来,他看路不好走,还搭了个三轮。
三轮师傅跟他说:“这边还算是好的,南边鲁河镇淹的更厉害,武警官兵都去守河了。”
鲁河镇是紧挨着长明县城的乡镇,因为镇上的鲁河而得名。鲁河其实是长海的东河分支出来的,还在他们县城南边形成了一大片湖泊和沼泽,如今县政府在开发生态公园,陶然还跟同学去过两次。不过没什么好看的,最大的印象就是沼泽挺大的,里头很多水鸟。
陶然听了有些吃惊,问:“这么严重么?”
“可不是么,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,雨比往年多,这一连大雨下了好几天,听说鲁河的水位都是近几十年最高的了,如今雨停了,政府带着当地人在修坝呢。”
他们县城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,越是老的小区越是坑坑洼洼的,陶然坐在三轮车里,紧紧抓着把手,摇摇晃晃地到了他们大院门口。
大院门口用砖头和木板搭了条通道,他成叔正扶着他老母亲从上头过,看见陶然,就笑着说:“回来啦?”
“刘n_ain_ai,成叔。”
刘成笑着说:“路上不好走吧,你回来怎么不让你爸去接你。”
“没想到家里积水这么多。”
“雨下的太大啦。”刘n_ain_ai说,“你可没见,那天y-in得跟水盆似的,吓死个人。”
刘成笑着说:“娘,陶然就在本市读书,离这又不远,咱们这下,他那也一样下,哪会看不见。”
陶然笑着等他们过去之后,自己才往里走。刘成说:“你回来的也真巧,你爸刚把你妈从你姥姥家接回来。”
他语气带了点调侃的意思,大概见陶建国和刘娟两口子吵架,他乐得看热闹。
因为大院里都是水,板子没有接到楼梯口,而是接到最靠近大门的走廊下头,正对着余家的门。他从余家门口走过去,看见余家的那条灰白色的狗脏兮兮的趴在柱子旁,看见他,还站起来摇了摇尾巴。
他把裤腿放下来,蹬蹬蹬就跑上楼。好久没回来了,心里有些雀跃,想着给他爸妈一个惊喜,走到二楼的时候就放慢了脚步,结果刚走到他们家窗户那儿,就听见里头在吵架。
陶然愣了一下,就听陶建国说:“钱都借出去了,你再吵有什么用,老三又不是外人。”
“就这点钱你还做什么生意。老三穷,难道你就有钱了?你忘了你儿子今年都要高考了,以后上学不要钱?你以为生意是那么好做的,万一赔了呢,你靠什么供应一个大学生!”
刘娟说完就是哭:“我跟你吵,跟你闹,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么?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,本来我下了岗,家里就不比以前了,我这心里都够难受的了,你还要充英雄!俩人连一个有正经工作的都没有,我看你以后指着什么供陶然上大学。老三穷,老四不容易,我看你跟他们过去得了,你还要我们娘俩做什么!”
陶然大吃一惊,在那站了好一会,听见刘娟一直哭:“你不要逞英雄,你要是叫陶然知道了,影响他高考,我跟你没完!”
“他又不回来,怎么会知道。只要你别闹。”
“我闹?你那帮兄弟不闹,那你三番五次地往我们家跑什么,把我拽回来干什么?就给我看这点钱?”
“你又钱钱钱,就知道钱。跟你说多少遍了,老三他媳妇病了,他又下岗,找我来借钱,我能不借给他?我们几个兄弟,就我和老六手头宽裕点,他是不好意思再朝老六开口了,这才管我借,我又不是没有,能不借?”
“你这是什么钱,你这是买断工龄换来的钱,现在就剩这么点,能做什么买卖?你真以为供个大学生那么容易?一年学杂费加起来就得四千多,你看看你一个月才能赚多少!”
刘娟越说越生气,只听“咣当”一声,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,把陶然都吓了一跳。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,扭头就下了楼,一路小跑,跑过余家门口的时候,惊的那条狗又站了起来,朝着他叫了两声。
陶然怕熟人看见,走的急,鞋子都被泥水沾s-hi了。不知道为什么,心里很慌乱,他才知道这些天刘娟和陶建国为什么总是吵架,原来蔓延了全国的下岗潮,终于也蔓延到了他家里。盛昱龙还跟说,他爸是退伍军官,会优先就业,那怎么也下岗了呢?
他爸妈都下了岗,陶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。他们班原来也有同学的父母下岗了,后来那些同学都辍学了。在那个年代,工人下了岗,甚至还不如农民,没有能力去供应一个大学生。因为从1994年国家下达文件以后,大学就不再是免费的午餐,不光不再包分配,就连学费也都要自己出了,而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世纪初,是国内大学收费急剧膨胀的几年,大学的平均学费增加到三到四千左右,这还不包括住宿和生活费,一个大学生一年的花销,几乎要达到六千左右,而当时城镇居民的年平均收入,也才五六千